海外剩女连载之四十六: 傲

2015-10-01 00:00:00
Author: 
出门前,菁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面孔,让理查德把地上扔的所有的脏衣服都装起来,拎到洗衣房清洗。理查德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办了。菁喆打定主意想在这儿住几天,一想到这张床单不知是什么女人睡过,这床被子是什么女人盖过,她心里就不舒服,借着床单脏了的缘故,她提出,买个新床单,新被罩。
 
理查德不解地问:“为什么?”
 
菁喆说:“这床单很脏。”
 
理查德却反对:“床单很干净,是新的。”
 
菁喆经过厨房时,看到冰箱上贴着理查德与某个女人亲热的一组照片。她以为是他的前妻。
 
“是一般的女朋友。她有男朋友。”
 
“为什么跟你这样紧密?”
 
“因为她在洛杉矶生活,是个电影场记。”
 
“噢,就是早晨给你来电话的那个?”
 
“是的。”
 
“这么远,怎么认识的呢?”
 
“她到这里来拍电影,也喜欢看足球,我们在酒吧里认识的。”
 
“好了多长时间?”
 
“半年。”
 
一转身,菁喆看到墙上的两幅摄影作品,菁喆猜也是那个女场记留下的。理查德说是的。菁喆隐隐有些不舒服,既然知道自己要来,为什么不把冰箱上的照片摘下来?这不尊重自己,或者说,那个女场记对于这个房子及男主人的影响是深远的。
 
第二天,理查德履行了他的部分诺言,带着菁喆游玩詹姆斯镇。他们相互挽着手臂散步,虽然是冬季,但菁喆仍感觉到一种旷世的美感。然后他们去理查德读硕士的大学转了一圈,随后进入这个城市的图书馆、博物馆、看书、聊天、喝茶,不无亲密,这一切都令菁喆幸福地晕眩着。一个城市对于她来说,不在于有多美,而在于有没有她喜欢的人。她是在这一瞬,悟出这句话的。这一瞬,她依偎在理查德的身边,他那毛发稀少的头颅看上去也不那么别扭了。他穿着一件黑色圆领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特大号旅游鞋,一边向她介绍詹姆斯镇的历史,一边将手放在她的颈部和腰部,温存地给她按摩,因为她在经期,有只大手捂在那里很是温暖。
 
那天下午,他还带她去了一个教堂。她以为他要做祷告什么的,但一进去,她惊讶地发现,那空旷的大厅里排满了木制酒缸,每个缸里都是新酿好的啤酒,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他俩坐在高高的酒吧台上,直喝到醉眼蒙眬。那个下午,他们借着酒劲说了好多好多的贴心话,甚至说了彼此的感情经历,菁喆甚至说,不想走了,要留下来给他煮中国饭吃。理查德兴奋地不停抚摸她的后背,并不时地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那个下午他们似乎产生了爱情。但是菁喆也有点扫兴或者吃醋,那个女场记又给理查德发过两条短信,他仍然说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仅如此,理查德还接了一个更遥远的电话,那是来自苏格兰的一个女人。理查德得意地告诉菁喆,自己是个疯狂的男人,他让菁喆看他手上的一个已经模糊的刀疤,那是他年轻时留下的。他曾与这位苏格兰女人相爱,但她的苏格兰前夫却认为前妻与英格兰男人在一起是他的耻辱,拿着刀子找到正在喝酒的他们打架,于是,流血事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为什么没有结婚?”菁喆的意思是,既然你都为人家流血了,爱得够深,怎么没在一起生活呢?
 
理查德说:“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就是这样。”他只想表达,他是个爱得疯狂的男人。菁喆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他是个很有激情的男人。他又说到曾与一个美国女人的婚姻,从特别特别相爱,到最后丈母娘出来大打出手,抢走他的房子。现在他住的这半套房子是这几年才买的。
 
理查德说这些时是得意的,但菁喆心里却起了变化。她明白,自己不适合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因为她更喜欢平稳的生活,可经不起折腾。
 
这天,到晚上10点钟,理查德还没有回家的意思,还在酒吧里泡着。这是一家台湾人开的酒店,老板娘看上去也就30出头,菁喆跟她说汉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菁喆便问:“理查德经常到这里来吗?”
 
“是的。常常一个人来,坐一会儿喝杯酒就走。”
 
“也带女的来吗?”
 
“有时候。前段时间他带来过一个日本女人。”
 
“这个城市有很多英国人对吗?”
 
“是的,他们特别爱逛酒吧,好像英国人就这个习惯,没事就钻酒吧。”
 
“那这个样子怎么过日子呢?”
 
“结了婚可能就好了吧?要不然,他一个人待在屋里又有啥意思?”女老板问:“你有没可能跟理查德过日子?”
 
菁喆脱口而出:“不,没有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个答案,下午还跟人家说,想留下来不走了,怎么这会儿就变了呢?菁喆想,可能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两人的生活方式太不相同,未来会产生许多无法调和的矛盾吧。与其勉强这样,不如直接散伙。但是,自己的第一次已经给了他,怎能说散就散呢?她有些纠结。
 
菁喆实在是疲惫了,她觉得理查德很不体贴她,既然他不提,她只直接说:“我想先回去休息。我身体很不舒服。”
 
理查德干脆地说:“好吧。”他开车把菁喆送回房间,“你休息吧。”
 
“那你呢?”菁喆不解地问。
 
“我不习惯这么早休息,再说我还有事跟朋友要聊。”
 
“你不会太晚吧?”
 
“不会。”
 
理查德吻了吻菁喆,走了。一种不被重视的难过从菁喆心头掠过。他是有意忽略自己呢,还是无意为之?看他的态度,不像是故意的,更像是对女人傲慢惯了,如果这就是他的一种常态,她真接受不了。菁喆有些心乱。
 
菁喆在厨房烧了点开水喝下去,感觉好些了。但厨房里的咖喱味道熏得她难受。摩洛哥女孩和尼泊尔女孩以及她们的男朋友都在。显然他们刚刚做过饭,有一对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有一对在大声聊天,而且他们不是抱着就是亲着,弄得菁喆从他们身边经过就像做贼。
 
胃一阵紧似一阵地疼,菁喆的额头开始冒汗。这两天胃里光灌凉水和凉气了,几乎没怎么吃热食。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来,这时候她有点想撒娇,于是,她给理查德发了短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我的胃不舒服,吃不下任何东西。”
 
“你没事吧?安迪和我欠了一笔账,我们试图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回去跟你在一起也没事做。而且安迪很惊讶我竟然这么早回去见你。你要知道,我的个人生活与我的生意是联系在一起的。”
 
“你能早点回来吗?我的胃真的很难受。我需要你的照顾。”
 
“出了什么事?”
……
 
菁喆生气地把手机关了。没想到,就这么一件生活中的小事,两人竟然有分歧,他的口气非常强硬。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向就这样呢,还是这会儿就不耐烦了?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为什么把朋友的建议看得那么重?说来说去,他还是不在意自己。看来和这个男人过日子不靠谱啊。菁喆吃下自备的胃药,在黑暗中悄悄叹着气。她决定,如果他一会儿回来了,就原谅他;如果他仍然很晚才回来,就离开他。
 
夜里快3点时,理查德回来了。他悄悄摸到床垫上,脱衣睡觉。菁喆根本没睡着,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两人背靠背睡着,一直到天亮。
 
早晨8点,理查德的手机叫醒铃响起来。但理查德半天没反应。菁喆只好伸手碰碰他的后背,佝偻着腰睡成长条虾米状的理查德才醒了,伸手按下响个不停的铃声。然后,他转过身来问菁喆:“还好吗?”菁喆不理他。他伸出胳臂搂过菁喆说:“昨晚又给你打过电话,但你关机了。我想可能没什么事,就没有马上回来。”
 
他话语中虽有些歉意,但并没有郑重其事地向菁喆道歉。他就这么骄傲吗?他有什么了不起?菁喆想着。如果她以后真的跟这个人在一起生活,肯定少不了生气,菁喆规律地生活惯了,而这个英国男人喜欢泡酒吧,生活极不规律。
 
就在菁喆胡思乱想时,理查德翻身,开始亲吻菁喆的脸,然后是嘴,然后是身体。他知道菁喆正处于生理期,并没想进入她的身体,却拉着她的手,去动他那个地方。菁喆并不配合,他就自己抚摸,不一会儿,他憋着劲射精了,然后身体和精神头都垮塌下来,喘着粗气。
 
菁喆斜眼看了看他,说:“今天上午我要去个杂志社,下午回波士顿。”理查德愣了一下,说可以帮忙网购车票,但说这话时脸色铁青。菁喆起床,说要为他做一碗阳春面。
 
菁喆端着阳春面回到卧室,理查德也已起床。他建议菁喆第二天再走。菁喆坚决地说:“今天就想走。”
 
理查德看着她的眼睛问:“确定?”菁喆点头。
 
理查德又问:“你的账号是多少?”
 
菁喆明白了,他是让菁喆自己出车票钱。她苦笑,这就是文化背景差异吧?如果在中国,如果她去看望男朋友,这来回机票钱是不会让自己出的。这个抠门的英国佬!菁喆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菁喆预定了下午1点的巴士票。
 
理查德手里拿着刀叉,正要吃阳春面,短信又来了。还是那个女场记。菁喆便嘲讽道:“这普通朋友的短信来得够频繁啊,几乎是早晚都问好啊!”
 
理查德放下碗不吃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还是想去咖啡店喝红茶。你去不去?”
 
菁喆说:“我的胃不舒服,就不去了。”
 
理查德听完就断然走了。
 
菁喆打出租车去了杂志社,责任编辑提了几处修改意见,让菁喆改好后,再寄来。菁喆感觉到了,这个编辑对她的论文是欣赏的,主要是想证实,这些实验数据的确是菁喆本人做出来的。
 
菁喆回到理查德的住处时,他还没回来。菁喆就坐在楼梯口,一边看书一边等他。大约半个小时后,理查德回来了,说是一起出去吃午饭。菁喆说,想吃碗中国面,因为胃里还是不舒服。理查德冷冷地说:“那么,随便你。”然后他自己又走了。
 
菁喆弄了点热乎乎的面吃下去,又把理查德的房间清理一新,窗台摆了一盆新买的花,墙上挂了一幅画。这么一收拾,还真有点家的味道了。菁喆原打算给理查德留个字条,然后打车到巴士车站,刚收拾好背包,理查德回来了。他一进房间,眼前一亮,便立刻走过来拥抱菁喆,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事。”
 
菁喆也说:“谢谢你陪我游览詹姆斯镇,还请我喝了那么多啤酒。”
 
“你愿意让我去波士顿看望你吗?”理查德温柔地问。
 
菁喆客气地说:“当然欢迎。”
 
理查德郑重其事地说:“下个月,我要去波士顿看望你,也许几天,但我一定会去拜访你。”
 
菁喆的心有些回暖。她暗想,也许他是个好男人,但需要时间来磨合。谁知,这只是理查德的客套话。之后他便说:“公司里还有事,你自己打车到巴士汽车站吧。”撂下这话时,他面无表情。
 
菁喆生气了,心想这个英国佬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一点都不懂礼貌,还耍上脾气了。在这个城市,自己就只认识他,也只能依靠他,英国人不是很绅士吗?好吧,既然如此,自己偏和他较劲。
 
菁喆强硬地要求道:“不行。我不认路,你必须把我送到车站。”
 
“去车站很容易的。”
 
“那也不行。我找不到地方。”
 
“好吧。”理查德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有许多人在等车。理查德告诉菁喆,就守在那个站牌下,一会儿巴士就会来。他说:“这里停车不方便,我就不陪着你等了。”说着,他帮菁喆把行李提到站牌下,然后弯下腰来,吻了一下菁喆,仍然说:“下个月我要去拜访你。”菁喆笑笑没说什么,心中暗骂:“去你妈的吧。”
 
菁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以及他的汽车从眼前消失了。很快,詹姆斯镇这个美国最早的殖民小镇,也消失在菁喆身后。
 
 
菁喆原打算下车后到中国城吃碗暖胃的扯面,然后再坐地铁回公寓。可是,当她双脚刚落地,栗秋的电话就来了:“到站了吧?我们已经在等你。你直接到中国城的南北和,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
 
真是善解人意呀,这才是亲人!上车前,菁喆给栗秋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回波士顿的准确时间,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放心。
 
栗秋说的“我们”,是指她和菲利普,自从他们见面直到现在,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菲利普很听栗秋的话,让他干啥就干啥,而且主动做好所有周边的琐事。这使得不仅栗秋受用,菁喆也跟着受用了。
 
虽然晚上10点多了,但小餐馆里仍坐满食客。栗秋选了靠窗边的座位,她和菲利普并排。菁喆从窗外一眼看到他们以及餐桌上的一笼热气腾腾的灌汤包子,饥肠辘辘的胃立刻开始“吵闹”了。
 
“吃吧。几天没吃面食,胃难受了吧?”栗秋笑眯眯地把包子推到菁喆面前,菁喆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就往嘴里送,但不知为什么,吃到包子的瞬间眼泪流了出来,泪水弄湿了眼镜,她不得不把头垂得很低。
 
“发生什么事了?”菲利普看到菁喆不对劲。
 
“瞧你这点出息!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先吃饱。”栗秋温柔地说。
 
“包子太好吃了。谢谢你,栗秋。”菁喆强咽一口包子,抬起泪脸冲栗秋笑笑,然后说,“对不起我得去趟洗手间。”
 
菲利普第一次到中国城吃饭,不解为什么人们都大声说话,像吵架似的。他站起身对栗秋说:“我去跟服务台说一声,叫他们说话声音小点。”栗秋拉拉他的手,让他坐下,说:“别管闲事。中国人喜欢大声说话,那样痛快。”
 
“可这是公众场所,应该安静点。”菲利普认真地说。
 
栗秋努努嘴说:“你看那几个美国人不也大声说话吗?这叫入乡随俗,你也学着点。将来你到中国就能适应了。”
 
说起可能去中国,菲利普特兴奋:“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看你的家人,我很想去!”
 
“等我的访学结束后吧。”栗秋承诺。
 
“如果我去了,你让我住在哪里?”菲利普温情脉脉地望着女友的眼睛问。
 
“住旅馆呗。”栗秋故意逗他。
 
“不对,你应该说让我住在咱家里。”菲利普郑重地要求道。
 
这时菁喆回来了。她洗了一把脸,平静多了。她用中国话悄悄问栗秋:“你为什么不让他住家里?”
 
栗秋假装若无其事地盯着菲利普的脸说:“他有洁癖,特别干净,每天把马桶擦得锃亮,我家地方小,东西多,卫生间哪像这边干净呀,我怕他不习惯。他根本不知道我这种小知识分子的家境。”
 
“明白了。你怕他觉得咱们邋遢,丢咱的人。”
 
“你们俩在说什么?”菲利普好奇地问。
 
“她说你到中国,应该去爬北京香山,波士顿只有土丘,没有大山。”
 
菲利普一听高兴了,立刻把他从网上查到的一些有关北京的景点,一一讲出来。
 
菲利普对中国景点的熟知程度,让菁喆汗颜。
 
“你喜欢中国?”菁喆问。
 
“特别喜欢。特别向往。”菲利普毫不掩饰地说。
 
栗秋说:“他对中国的了解,都是从书本上和影视作品里获得的,等他真的到中国生活一段,可能就从诗人变成现实主义批评家了。”
 
“就像我没来美国之前,对这里也充满了向往一样。我现在总算弄明白了,作家和导演是什么东西。他们就是把局部放大,把芝麻变成西瓜,等你看到芝麻不是西瓜时,他们不负责任了,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你自己看走了眼。真是的,气死人!”菁喆乱七八糟地形容着。
 
“你在说什么?”菲利普好奇地问。
 
“一边待着去,没你什么事。”栗秋用中文说着,同时对菲利普挤了个媚眼。
 
“一边待着去是什么意思?”菲利普模仿栗秋刚才说的话。
 
“就是说,我在考虑一些事情,请勿打扰。”栗秋用英文给菲利普解释。菲利普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然后他笑笑,栗秋和菁喆也会意地笑笑。
 
栗秋和菲利普把菁喆送到33号公寓楼下时,已是夜里12点。栗秋让菲利普在车里等着,她和菁喆继续绕着林荫小道散了会儿步。
 
“我不再是出门之前的那个我了。”菁喆终于说出来。
 
“遗憾吗?”栗秋关切地问。
 
“不知道。说不清楚。”菁喆摇摇头。
 
“这个时代正在轰轰烈烈地往前走,没人会在意你是不是昨天失去了贞操。有贞操和没有贞操之间怎么辨别呢?一切都可以造假,处女膜也可以造假。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别想太多。谁让我们碰上这个时代呢?”栗秋开解道。
 
“本来今晚都憋着想哭的,这会儿却突然平静下来。”菁喆仰起脖子望着夜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只有路灯是亮的,仿佛想刺探在菁喆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你经历过沦为弃妇的痛苦,再经历过做母亲的操劳,又目睹了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种种的撕心裂肺,你将平静得没一点声音,只会默默地活着,喘气,承重。其实还好,普通女人经历的这些磨难,在你这里还只是一个开始,你够幸运的了。”栗秋宽慰道。
 
“普通女人都要经历这些吗?”菁喆问。
 
“差不多吧。”
 
“我能不选择这种活法吗?”菁喆不甘心地问。
 
“能呀。你可以变性;可以提起头发,脚尖离开地球;也可以出家当尼姑;还可以不结婚但生孩子,或结婚不生孩子,或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但我所说的这些情形,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女人的一生。”栗秋的小道理流水般,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经菁喆这块干涸的土地时,菁喆便有了被滋润的感觉。
 
“栗秋姐,我现在脑子很乱。”菁喆还在想着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
 
“你喜欢他?”栗秋有点冷了,双手搓了搓掌心。
 
“部分喜欢。”菁喆还是沉浸在纠结当中。
 
“你恨他?”栗秋的手心搓热了。
 
“部分恨他。”菁喆冻得牙齿也哆嗦。
 
“你跟他分手了,又忘不了他?”栗秋开始活动脚关节。
 
“像是。”菁喆开始缩脖子。
 
“你不跟他分手,又忍受不了他?”栗秋弯下腰用手按摩着小腿。
 
“像是。”菁喆把手放到羽绒衣口袋里暖着。
 
“你觉得他傲慢?”栗秋按摩双腰。
 
“我觉得他另有其人。”菁喆僵在原地。
 
“就算是有,也很正常。毕竟人家多年单身。你才出现几天?”栗秋向左向右活动着腰部。
 
“他凭什么那么傲慢?他父亲只是个铁匠,他却跑到我面前装大瓣蒜。”菁喆的鼻腔里哼出的气都是凉的。
 
“你确定真的放弃?”栗秋活动两个肩膀。
 
“确定。”菁喆把羽绒帽扣到头上。
 
“我认为你有点武断。你别总想着你还是中国的天之骄子,现在你到了美国,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想通过婚姻解决绿卡的剩女。”栗秋拉着菁喆往回走。
“不,我不是这样的。”菁喆挣脱栗秋的拉扯。
 
“那你是哪样的?你能说你是为了爱情才去见他?”栗秋在路灯下瞪着菁喆。
 
“我就是。”菁喆再次僵在原地。不动。
 
“你确定你不是在粉饰自己?明明目的明确,却还认为自己崇高什么的。”栗秋又扯着菁喆往回走。
 
 
菁喆含着泪对栗秋说:“我心里的许多想法真的跟你不一样,我说我寻找的是爱情,其次才是绿卡,你不会相信的,但我就是这样的,我心里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我要什么。”
 
“那你告诉我,他并不是高富帅,也无法给你带来安全稳定感,你爱他什么?”栗秋很现实地问。
 
“他身上有股书卷气。而且,他是我的第一个真正的男人。”菁喆语无伦次地分辩。
 
“可电话里你不是告诉我了吗?受不了他的英国酒吧文化,受不了他的生活方式。”栗秋加快脚下的步伐。
 
“这就是我极其痛苦的原因。”菁喆跟在后面争辩。
 
“这么说,你还放不下他?”栗秋头都不回。
 
“有点。”菁喆咕哝道。
 
“那就再争取回来。”栗秋干脆地说。
 
“怕以后更痛苦。”菁喆纠结地说。
 
栗秋站住,转过身:“你那都是假设。也许你真的和他在一起,就习惯了。从你描述的情形看,他这人还是不错的。再说,他有几处房子出租,证明他在经济上没问题。没孩子,又有双国籍,来去自由,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渴望的吗?顶多你搬到他那儿住,他的城市也有医院,你找个工作很容易。要不,你再往回把他拽拽,也许你俩合适呢。”
 
“算了吧。”菁喆自言自语。
 
“可他不是还说要到波士顿看你吗?”栗秋转过身,继续走路。
 
“那是客套话。”菁喆委屈地说。
 
“你也客套呀!出于礼貌,你该告诉人家,你到波士顿了。因为人家也花时间陪你玩,陪你吃,还调情了一把。你顺便问问他何时来看你,这线头不就又接上了吗?”栗秋为她支招。
 
菁喆心头郁积了很多气恼,她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英国佬非常不礼貌,说过的话跟放屁似的,不仅不兑现诺言,而且说变就变。中国古话里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类的话,跟这个英国佬真的一点不沾边。”
 
“还心理不平衡呢?还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别跟自己较劲了好不好,在男女问题上,没有为什么。发生所有的事情都是正常的,就算不正常,你也得正常去理解。如果我像你一样天天想十万个为什么,那我跟前夫的事,到老都想不通怎么发生的,我也到不了美国,也没有今天的幸福了。我当时之所以没有深究,就是因为我没能力深究,而且我还得过日子。行了,不跟你啰唆,我都冻成冰棍儿了,我这年龄的女人,就忌讳寒气入体,太晚啦,不奉陪了。”栗秋钻进菲利普的车,并摆手让菁喆赶紧上楼。看着菁喆消失在楼道里,菲利普的车才离开。
 
文化差异
 
菁喆回到房间后,没有马上入睡。她给理查德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他的招待。
 
理查德马上回复了。菁喆情绪好点了,她拨过去电话,说:“我已发过誓不再理你。但我需要核实一件事。”
 
“请说。”
 
“你是否喜欢过我?”
 
“喜欢。”
 
“你是第一个跟我有性关系的男人,因此我很在意你。但你看上去似乎很冷。还是你们英国人就这样?”
 
理查德在那边像是愣了一下,但马上回复道:“鉴于你说的,我是你的第一个有性关系的男人……那么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能这么快就到我的床上?”
 
竟然怀疑菁喆跟他不是第一次。菁喆气得浑身哆嗦,直想开口骂人,但她不知下一句该怎么说。
 
“我想知道,在我之前,你最后一次跟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时间?”
 
“我再说一遍,我跟你是第一次。”菁喆愤怒不已。
 
“但你留在我床单上的是经血不是吗?如果你是处女的话,作为一个亚洲女人,怎么可能如此快就到我床上?而且,我听说许多中国女孩在结婚之前,都去找医生修补处女膜。”
 
菁喆呆了。莫大的耻辱令她全身哆嗦发抖。她也看到过这种报道,但怎么能把这事与她联系到一起?她几乎要晕过去了。“我,我有什么必要这样做?你这是在污辱我!”
 
“你都这个年龄了,怎么可能没有过男人?我真的喜欢你,但我心里有很多疑团。”理查德振振有词地说。
 
“你就是个浑蛋。你可以跟我分手,但你不能污辱我!”菁喆几乎咆哮起来。
 
“我从不做这种事情。”电话那边的理查德也惊呆了,他不知为什么菁喆会大怒。她有什么理由大怒呢?
 
“你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你有许多缺点,而且难以改变。”菁喆报复地说。
 
“确实,我不完美。有许多缺点。你是个洞察力极强的女孩。而且,你走之前,我很在意你。”理查德依然绅士地说。
 
菁喆意识到有些失礼,便放缓语气:“今天我跟你说了太多的话,只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对你付出过真情,并且也感谢你曾经关照过我。是你让我从一个女孩变成女人,这个过程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我希望你有美好的未来,欢迎你到中国!”
 
“你是个深深打动过我的智慧的女孩!如果你同意,我仍然想去波士顿探望你。”理查德其实有继续跟菁喆发展的意思。
 
“各走各的独木桥吧。不见了!”菁喆反而不再动心,把要说的话说完,就到此为止了。菁喆挂了电话。
 
栗秋刚躺到床上,菁喆就打来电话,告诉栗秋,这次真真切切地与理查德拉倒了。栗秋安慰说:“也只能拉倒。他连你是不是处女这事都计较,真出乎我意料,这是中国男人的看家本事,没想到这英国佬还有这怪癖,去他的吧。变来变去没个定性,找他是便宜他了呢,让他后悔去吧!”
 
菁喆哭笑不得地说:“只是这个过程进行得有点稀里糊涂,跌跌撞撞,半梦半醒。”
 
“别再以貌取人了,实际点,以波士顿为圆心,半径不超过20公里,见面了解方便。”
 
“你的意思是,我还继续找?”菁喆这会儿啥心思都没有。
 
“当然。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呢,必须找下去。”栗秋给菁喆打气。
 
菁喆洗了个热水澡,正要熄灯睡觉,茹欣媛从月子中心打来电话,说:“栗秋刚才给我发了短信,我已经知道你赴约的情况。因为是我支持你去的,所以总觉得有点责任在里面。”
 
“我,我……”菁喆嚅嗫着。
 
茹欣媛无所谓地说:“谁曾想这个英国男人内心那么阴暗。这个哑巴亏吃大了,但又能怎样呢?人家没有触犯法律,顶多精神上欺辱了你,你能拿他怎么办呢?这仍然是个男权社会,男人有权查验女人是不是处女,那么谁来查验男人是不是处男呢?他性交一次跟一百次一样,看不出来的;他在哪个年龄开始性交的,哪个年龄阳痿的,你也看不出来。所以,没必要把初夜权看得那么重要。我算看明白了,这年头没什么男人值得我们为他付出,既然没什么人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跟谁睡第一夜也就不重要了,反正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也未必是坏事,你总得成为女人对吧?”
 
“你觉得我作为女孩主动自投罗网是不是有点蠢?”菁喆不自信地说。
 
“有啥蠢不蠢的?通常女人在你这个年龄孩子都上小学了,床上经验已经丰富得一塌糊涂,正所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却读书读傻了!我就不要求女儿读硕士博士什么的,一句话,放羊管理。只要不犯法,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茹欣媛从菁喆的经历感慨到自己女儿身上。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这样的,我也想像其他女孩那样,到识字年龄上学,该恋爱时恋爱,该结婚时结婚,该生孩子时生孩子,到退休年龄安享晚年。可我跟别的女孩就不是一个节奏,我这32年,就干一件事:上学。”菁喆越来越愿意总结自己的前半生,仿佛以后就不过了,或即将是另一种新开始。
 
“有点怨恨你妈?”茹欣媛敏感地问。
 
“有点。就为了让我妈满意,我失去了一个做正常女孩的自由,所以不属于正常发育的那种女孩。”菁喆怨气十足地将自己的不顺指向母亲。
 
“那也不是她的错。受过那个时代洗礼的女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后代扬眉吐气。你接上她这口气,她就舒心;你跟她拧着,她这口气就堵在心窝,淤滞一辈子。中国的家长,更愿意把子女当成私有财产支配,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对他们来说是极平常的理念。她们整天想着解放自己,却不想解放子女。大多数家长既不解放自己,也绑着儿女,大家就这样相互拉扯,相互折磨,谁都不痛快地活着。你妈没能脱离那个环境,她这样随大流何错之有?何况她把你教育成留洋博士,又何错之有?以后不许你再迁怒你妈,听到没有?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了另类。”茹欣媛让菁喆从自身反思。
 
“既然我是个另类,那就另类地活着呗。”菁喆很无奈。
 
“你心理上把自己当成正常人不就行了,管别人怎么说呢。”茹欣媛让菁喆拿出阿Q精神自我安慰。
 
“我这个群体难道成了这个时代的社会问题?”
 
“顶多是社会现象。但能折射出背后的社会问题。”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呀!就一个浑蛋英国佬就把你吓住了?他越是傲慢,你才越要找个更好的,咱不缺鼻子不缺眼,凭啥不能活得滋润?”茹欣媛的声音很大。
 
本来菁喆都平静了,跟茹欣媛通完电话后,她又难过起来,她趴在床上哽咽了很久,以此祭奠刚刚逝去的处女生涯。
 
走 低
 
菁喆顾不上伤心,周六又去了老人院。她不悦的心情,在老人们的一句句感谢声中消散了。
 
为什么每每与老人们在一起时,总让自己心情快乐呢?既然这里需要自己,既然自己喜欢这里的老人,既然这里是个快乐的场所,为什么不在这里待得更久些呢?为什么还要回到冷冰冰的实验室,对着一大堆数据发愁,为什么不马上改变这个现状?
 
令菁喆欣慰的是,老年病学专业的硕导已经同意她转专业。只是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先说服母亲?但今天,她突然淡定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母亲已经把自己扶上马送一程了,不能再牵着马,让自己骑在马背上前行。对,要学栗秋的务实,学茹欣媛的干脆利落,没什么可纠结的。不就是放弃博士学位吗?不就是让母亲失望吗?不就是重新学习一门生存技能吗?只要自己喜欢,就算将来当护工又怎样呢?何况自己会努力一级级往上做。
 
菁喆终于壮胆给博导写了邮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谈。导师约菁喆周二上午在学校办公室见面。
 
“你想结束实验室的工作?你想做什么?可我现在正需要你的实验数据。”导师听了菁喆的陈述,面无表情。
 
“抱歉教授,我不喜欢每天拿小白鼠做实验,我想跟人交流。”菁喆感性地说。
 
“你的想法太令我惊异,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读一个老年病学的硕士学位,学制两年。我希望您能支持我的改变,这样有助于我找到工作。我在网上搜索过,美国已有2万家养老院,约200万老人入住,大量的养老机构都需要老年病学的专业人员,请导师理解我的选择,我继续读博,心理压力太大。”菁喆希望看到导师的笑脸。
 
“我知道你对我有点失望,我没有承诺给你工作签证,不是没有希望,而是这是件很麻烦的事。你突然360度急转弯,让我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你重新选择的专业跟学术太不沾边,难道你不再做学术了?你的论文很有独特见地呀!”导师还是想留住菁喆,继续为他打工。
 
“谢谢您,我从心底不喜欢生物专业,我想趁着年轻,做我认为有意义的事。”菁喆坦言。
 
“老人院的工作是很有意义。但是它会让你陷入琐碎的事物中,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导师还想拉菁喆回心转意。
 
“我不怕麻烦。现在全球有3亿老人,中国就占了2亿,我想,学习这个专业会让我有自信,将来我回到中国,可以为老人们做许多事。或许这才是我感兴趣的事业。”
 
“噢,你让我对你充满敬意,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转到这个领域吗?”
 
“我爷爷很爱我,我也爱他,但他生病后,我却没能陪伴在他身边,为了弥补内心的遗憾,我想去照顾别的老人。”
 
“好的,我明白了。你很善良,既然这是你的心愿,我尽力成全你。”
 
菁喆与导师的谈话起了作用,接下来转专业的手续办得也很顺利。菁喆的心情也因此锃光发亮。过去的不愉快,也都一并丢到脑后。
 
俗话说:人走高,水走低。菁喆偏偏喜欢像水一样往低处流,她认为现在这种选择才让她放松,才让她的生命真实,为老人服务让她感觉到生命的真正活力。她就是这么一种人,这么一种心态,可是过去,母亲总是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脚离开地面,她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往高处走,就算一不小心走高了,也是虚高。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七)
Categ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