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这种艺术形式,似乎属于别的时代。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总觉得,它不属于当前这个物欲横流,行行业业都黑着心捞钱的时代,或者说,黑着心坑害别人,也被别人坑害的时代。
为什么?写诗需发乎真情,作品才能打动人。换句话说,作者需有赤子之心,才可能写出好诗。当代的人,满脑子铜臭,哪里能写出诗来?纵使能诌几句歪诗,没有真情,没有善良之心体现在诗中,又岂能打动人心?更能有几个读者?一个铜板都看成磨盘大的人现在是太多了,他们混迹文坛,实在是有辱斯文。
即便是民风醇厚,人心高古的时代,诗歌也相对属于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涉世未深,还没有学得那么世故,油滑,满腹心机,还有几分真情,因此,还有资格写诗,写好诗,同时,也能够被诗歌打动。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比如李白,似乎至死都保持着赤子之心,以至连他的死都会让人觉得是因赴水捉月而死。
不知是哪位古代诗人说过,少年心事当拿云。此话说得十分飘逸,浪漫,大概是用来指少年人充满雄心壮志,理想,幻想,甚至狂想。这也从侧面说明,写诗是年轻人的事,诗歌总要有一点理想,幻想,甚至狂想。有些想法,只能用诗歌表达,放在文章里,就显得不伦不类。
欣赏诗歌也属于年轻人的专利。中年人,老年人,因为见得太多,因为对生活早已没有了激情,因为对生活早已没有了幻想,甚至在生活的重压下近于垮塌,哪里会有兴趣欣赏诗, 特别是爱情诗?
是写新诗容易,还是写旧诗容易?我认为,写新诗(或曰白话诗)要比旧诗难得多。此处所说的旧诗,是指符合诗词格律的诗词。如果是写旧诗,那也许是老少咸宜,甚至可说“姜是老的辣”。
为什么?在我看来,旧诗词的格律,就好比一套美丽的服装。一首诗的内容,就好像一个演员。演员如果漂亮,穿上美丽的服装当然美奂美伦,一个不太漂亮的演员,穿上美丽的服装,看上去似乎也还漂亮,至少看得过眼。
而新诗因为没有这套美丽的服装,完全靠自身的“素面朝天”来打动人心。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或没有充满激情的表演,要想打动人,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当代诗人,年轻时以现代诗赢得读者,待到江郎才尽,就转而写旧体诗, 因为相对容易些,至少可以唬一唬不太懂的人。象臧克家,郭小川,还有一些其他诗人,似乎最后都是这个结局。当然,也有转而写散文的。其实,写散文对于诗才诗兴已尽的人,倒是一个比较好的归宿。
谓予不信,就拿几首脍炙人口的唐诗来作说明吧。比如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首诗可称得上唐诗里的一流作品。倘若译成现代汉语,则韵味尽失:清晨我辞别彩云缭绕的白帝城,飞流而下,一日之间就到了江陵;两岸的猿啼声尤然在耳,一叶 轻舟已经穿越了 万重群山。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可译成“春眠不觉拂晓之来临,只听处处鸟啼不绝于耳;依稀记得夜间的风雨声,不知有多少鲜花被风雨扫落?”
可见,旧诗一旦译成现代汉语,则韵味荡然无存,无论原诗是多么美妙。反过来说,用新诗来表示同样的意思,就不容易取得艺术上的成功。因此说,写新诗比旧诗困难。
另外,我还觉得,写新诗就象画中国的泼墨山水,或者说象写中国书法,需要一气呵成,容不得后来改动,也无法改动。写的好就是好,写不好就得扔掉。王羲之写兰亭序时,喝了一点酒,处于微醺状态,加上许多朋友的助兴,写的字出神入化,无论是整体谋篇还是个体局部,都成神品。其后,他自己也觉得实在难得,于是打算再写几篇,但没有一篇象流传下来的那幅字那样成功。这也又一次证明,艺术是不能重复的。
而写旧诗,就好像画油画。油画是可以改动的,甚至可以有大的改动,可以任意捈抹,直到画家满意为止。这种特点正象旧诗写作。旧诗里的两句之间的意思可以有很大的跳跃,因此有些句子的位置可以有很大变通,某些辞汇也可以变换位置,使之看起来更顺眼或更协调。这就是为什么杜甫等古代诗人常常要苦吟终日,来寻找更合适的辞。比如,王安石的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就是换了多次才定下来。
由此可见,写中国字,画中国画,写白话诗,实在是不容易,因为它们需要一次成功,至少不能有大的改动。
我小的时候,小学仅仅念了五年就失学了。缺少训练和时间,没时间写东西,也不会写。
但是后来因为碰到一位漂亮的女孩子,那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因此,一下子就特别想提高自己,因为总认为自己配不上她。同时,心中有一股“青春的涌动”,真是不吐不快。
就在这期间,有一天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首诗,忽然就被打动了。那首诗属于什么水平,写的是什么内容,我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但是我被打动了,倒不是被诗歌的真情或者高水平,而是忽然觉得,我也可以写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于是写了一些诗。其中有一首很长的诗,足有好几十页。
当然,那些诗,都没有丝毫价值。它们统统属于文革那个时代,统统带有文革的印记。比如,那首几十页的长诗中我唯一记得的一句是:战斗的洪波又将涌起。正如鲁迅所说,打打杀杀不属于诗。我写这些诗歌,不是写给那个漂亮女孩子的,因为,我当时充满自卑感,从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俗人(其实正是俗人),倘若是写给那个女孩子的,倒可能如今还有些价值。
现在想到,倘若我生在唐朝,生在那个美丽的诗句满天飞舞的年代,我的最初几首诗,一定会带上唐朝的印记,或初唐,或盛唐,或中唐,或晚唐。它们一定不会到如今一文不值。退一万步说,倘若我在那一天,看到的是一首美丽的爱情诗,不管它出于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它一定会影响我最初的几首诗,让它们也带有几分精彩,尽管一定是稚拙的精彩。
但非常不幸,在那个横扫四旧,标语口号充斥一切的“史无前例”的年代,我看到的那第一首诗,大概属于政治诗,于是我的最初几首创作,也统统成了政治诗。这真是时代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
因此,奉劝做父母的人,家中切切不可保留对孩子的成长不利的书籍,天知道这些书会对孩子产生什么影响。人年轻的时候,身上的一切都未定型,可塑性很强,面前摆着许多选择,如果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对他们的未来发展有害的书,造成的不利影响可能会影响深远。
如果我当时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则写出来的东西也许会有一点价值,但不幸,我当时连小学的学业都没有完成。因此,当我有了激情,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渠道表达。激情被浪费了。
待到后来啃了几本古书和古诗词,才对以往的少年冲动做了一点反省。但时光早已逝去,如今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了。至于诗歌写作?还未开始就结束了,说句略嫌狂妄的话,是“一树香花芽未吐,半枝枯叶对残秋”矣。
不过,对诗歌倒是培养了一点鉴赏力。对当代诗人的诗歌,偶尔也会看一下。越看就越回到本文开头的话,这个时代不适合诗歌的生存,也就不会有好诗出现。特别是一些大人物和名人的诗歌,更是不堪入目。但人家大人物,名人就是伟大,就是敢印出来,敢写出来,敢抖擞出来,甚至还敢自称自己从小就能写很好的诗了,堂而皇之,脸一点也不红。
也许,我太挑剔了一些。无论今人古人,唐人宋人,能有几首传世之作,就很难能可贵了,甚至能有一句好,流传后世,也算是为中华文化做了贡献了。
宋朝的某个秋日,在某个城市,风雨如磐掩重楼,某位诗人诗兴大发,刚吟了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忽然收租人到,于是诗兴顿失,只剩这一句流传至今。
虽然只是一句,然而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中,斯人已占其一焉, 可不羡哉!
附詩数首
千岛湖印象西子群芳落*, 碧湖一水中白云漂霭霭, 千岛绿葱葱。薄雾笼仙境, 清波浮彩虹。扁舟垂钓处, 能不羡渔翁?
九曲溪漂流印象九曲清溪百里遥,蜿蜒流过翠山坳。 峰回水转穿林绕,笑语竹排自在漂。
西湖外风光印象醉人何止在一湖,湖外风光皆画图。 古木参天遮曲径,翠竹滴露迎面扑。 西南林壑层层秀,东北楼台热热呼*。更有佳人如彩链, 烘托西子最明珠。
开封龙亭湖日落印象烟柳长堤芳草萋轻灵少女曲依依半轮红日融波渺数点轻舟踏火归
*注: 千島湖水量相當于三千個西湖的水量,郭沫若有“西子三千個”之說。*注:“熱熱呼”指堂倌熱切招攬客人。2008年11月中旬寫于旅次
2011年国庆节重游颐和园西堤昆明湖畔柳千条,莲叶芦花一望饶。闲步西堤石径远,绿荫抚我几重桥?
2011年中秋节回乡有感:明月迟迟方坠西,满城灯火半疏离。故乡已是他乡味,不忍黎明听晓鸡。
2010年中秋节浅浅银辉撒碧空,万家灯火此时同。儿童遥指飞天镜,笑问清泠玉杵声。
中秋怀远 (写于20多年前)中秋节, 团圆节, 多情自古伤离别, 伤离别, 月华如水, 秋虫呜咽。秋叶落, 秋江澈, 白云一片天边掠,天边掠, 悠悠断想, 关山阻隔。
(完) 一丁